野猫之恋：你就是我的唯一

我一直相信我和老皮很有缘。就像张爱玲说的，于千万猫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猫，于千万年之中，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，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，刚巧赶上了，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，惟有轻轻地问一声：“噢，八块钱卖不卖？”

老皮的年纪基本上就是我的工龄。2007年7月10日我参加工作，7月15日，一个四处游荡的周末，我买下老皮。9月23日，从河东村搬家到鱼西村，我和三轮车夫往楼下搬行李，房门开着，搬完发现老皮不见了。自从老皮7月15日进我的房子就没出过门，每天只能抬头观赏窗外四角的天空，一旦出门必然凶险万分，就像初次下山的小尼姑仪琳一样，满地都是田伯光。我从三楼找到一楼，又从一楼找到四楼，终于听见猫仿佛在二楼叫，狂奔下去，找了许久才在一扇门的旁边，发现了脑袋拱着墙角绝望地尖叫的老皮。这个小冤家，我抱它下楼，边走边想，我是不是真的要养它一辈子？

老皮自从出生就没踏踏实实地踩过土地，它头两个月住在三楼，后两个月住在四楼。尽管这样四脚伶仃沾不着地气，老皮还是渐渐长成了一个凶悍的野丫头。它对任何事物的认知都仅仅限于用爪子和牙齿判断它们是不是好吃。我的墙纸从前离地半米，现在离地一米，另外的半米已经支离破碎于猫吻之下。我的椅子两个月前买的时候光可鉴人，现在还是光可鉴人，因为我把椅背和椅座贴满了胶带。不贴的话椅子简直像是老皮的浮雕作品，而事实上，这些划痕的创作过程本身就是老皮的行为艺术作品。我的手纸只要放在床上，就不可避免被蹂躏的命运，热爱滚球运动的老皮喜欢把手纸当成书简，像古代的书生一样把它从头到尾摊开，然后用爪子在上面细细批阅一遍。我后来买了一个手纸盒挂在厕所墙上，正是为避开老皮的锋芒。此外，获得老皮极高关注的还有垃圾桶，老皮坚信我施舍给它的食物都是这个桶生产的，所以它养成每顿饭翻检一遍垃圾桶的良好习惯。如果不慎在晚饭时间把猫和垃圾桶关在一个房子里，那么不出十分钟，你就会发现垃圾铺满了地板。所以，我一度想把垃圾桶也像台灯、雨伞、书包、镜子一样挂在墙上。有一个成语叫“洪水猛兽”，避开洪水的办法是让各种东西远离地面，避开像老皮这样的猛兽，也要这么干。

写着写着我觉得是不是把老皮妖魔化了，简直是“老皮过处，寸草不生”。不过老皮是房子里除了我、电脑、暖壶、电热毯之外唯一有温度的物体，所以在这个万物萧瑟的冬天它对我的重要性可想而知。

老皮极瘦，每天晚上趴在脸盆上喝水，它肩胛骨高高耸起，提醒我它过的是饥寒交迫的生活。老皮最瘦的样子出现在给它洗澡的时候，上周，它仍旧在脸盘里张牙舞爪地挣扎，我手脚并用地把它搓了两遍，终于捞出来，它的毛贴在皮上，皮贴在骨架上，浑身比平时瘦下去一半，简直不能看。而且，垂死挣扎最后精疲力竭的它此时满眼的惊恐和怨毒，那时候我深刻地意识到，我其实是老皮今生最大的仇家，考虑到楼上没有耗子，我也基本上是老皮唯一的仇人。洗完澡，仇人拍拍老皮的屁股，把它扔在墙角，像《大话西游》的二当家活蹦乱跳地踩灭了至尊宝裤裆里的火后阴险而得意地说：“怎么样？舒坦了吧？”

每天早晨去上班，我都要用一根火腿把老皮引诱到客厅去，再锁上卧室的门。可惜，《孙子兵法》上的这一招“调虎离山”越来越不奏效了。老皮毕竟是一匹有智慧的生灵，上当几遍之后它就看透了我的险恶用心，此后每当我放下猎物转身欲走之际，老皮总能料敌机先，“噌”地一声，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进卧室的床底下，躲在一角虎视眈眈。实在没办法，我只好撕下伪善的面具，露出恶人的嘴脸，用笤帚把它乱棒打出床底，赶到墙角，一把抓住脖子，丢进客厅，然后锁上房门，扬长而去。

老皮不平则鸣。每天早晨才走到二楼，我就能听见它悲愤的鸣叫。晚上也是，为了保证我和谐的睡眠，我经常把它关进客厅，它的叫声便会在安静的深夜凄厉地响起，一千年前的苏东坡曾经用这样的十六个字形容老皮的叫声：“如怨如慕，如泣如诉，余音袅袅，不绝如缕”。通常，老皮叫上十分钟便会停止，然后钻进它的饭碗旁边我的破夹袄里睡一夜。可惜，如你所知，我是一个意志力非常不坚定的人，通常在听过五分钟之后就会打开门，邀请老皮钻进我的被窝。在与主人同床共被这件非常越位的事情上，老皮表现得十分自觉。我盖了两床被，一厚一薄，每天晚上老皮都会乖乖地钻进我的第一层薄被下面，安静地入睡。老皮不仅恪遵主仆之序，还严守男女之大防，这一点很让我钦佩。

前面说我是老皮今生唯一的仇人，其实我也是老皮唯一的亲人，每次我喂老皮吃鱼的时候它肯定不会否认这个说法。设想，二十年后（老皮能活二十年吗？我能养老皮二十年吗？）老皮无疾而终的时候，它一定会像《卧虎藏龙》中的碧眼狐狸临死一样握着我的手喃喃地说：“老毛，我唯一的亲，我唯一的仇。”这时背景音乐响起，是二十年前一个姓王的歌手唱的：“baby，你就是我的唯一，两个世界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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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关于猫猫的……猫猫都是邪恶的东西~hoho~